提要：还要咬紧牙关吗？还要“非……不可……”吗？还要过分在意外界的目光吗？让我们放松一点，来听一个故事，听一首写满“回响”的抒情诗。

　　文/张蕾

　　视觉/王烨

　　今年是张艺谋的本命年。72岁。

　　下半夜的会议室里，年轻人们东倒西歪。张艺谋说：“你看看你们一个个。”

　　有关开幕式的会常常是午夜12点开始，开到天亮。作为会议室里年龄最大的人，张艺谋把年轻人都熬倒了。

　　“张艺谋导演是精力无限的。”北京2022年冬奥会开幕式分场导演陶雯婷说。

　　2018年，北京奥运会10周年纪念报道时，我问过当年的几位主力参与者，如果接到邀请，2022年开幕式，你们还会来吗？他们的回答几乎一致：我会万分犹豫，或者，我不想再来一次了。

　　但张艺谋一定会在。

　　“为国出力吧。”4年前在平昌冬奥会的接旗表演时，他就这么说。当时他只有一个要求：“我们也办过奥运会了，讲中国的五千年都讲完了，大家也都知道了，这次能不能回到这个具体的节目上，可以不可以纯粹一点？”

　　2022冬奥会开幕式，张艺谋书写了一个属于中国人的浪漫故事。

　　1.能不能讲一个故事？

　　艺术家蔡国强在做APEC会议德国必邦10粒庆典时提出过：可不可以以讲一个故事、说一个笑话这样轻松的方式？让外国人知道，我们不止有敲锣打鼓和人海战术。

　　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做创意的时候，包括蔡在内的核心创意团队也在头脑风暴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：我们做一个婚宴吧，展现中国人各种各样的生活哲理和普通人的世界观。

　　“多浪漫啊！”大家都说。然后哈哈一笑：“但不可能。”

　　还有人提出，从开幕式伊始就开始搭建，整个开幕式就做一件事，最终达到一个“共建”的理念。

　　2008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基本实现了这个理念。各国运动员在行走中留下脚印，这些脚印是升腾起来的画布上重要的组成部分。张艺谋认为它是那届奥运会开幕式的最大亮点，以三个半小时的踩脚印的方式，达成“我们一起走”的理念。

　　但当时国内的转播团队没有领会，转播中还是突出了文艺表演，对这个观念的介绍和呈现不充分，传递到观众那里，声音弱到几不可闻。

　　这一次，2022年2月4日，北京冬奥会的开幕式上，张艺谋和他的团队，讲了一朵雪花的故事。从倒计时开始铺垫，到引导员的举牌、各代表团的入场，地屏实时互动、表演者们踩出雪花，再到引导员变身舞者、汇聚世界各地的雪花，最终凝结成一朵大雪花——本届冬奥会的主火炬台。雪花的花心，是小而明丽的火焰。

　　在一座可容纳10万人的体育场里，张艺谋讲出了一个关于雪花的“小”故事。

　　2.能不能讲一个浪漫的故事？

　　2005年12月，张艺谋带着他的铁三角团队密谋创意，准备夏奥会开幕式竞标。

　　他慷慨激昂地阐述了一个伟大的梦想：“我们这个火炬设计成一片凤凰的羽毛。”羽毛在五大洲飘荡，也就是火炬的全球传递，最后到达鸟巢，燃烧的大羽毛绕着场地飞翔，等它飞到特定位置时，火炬托台展开将它接住，给所有苦苦寻找火炬台的人一个惊喜：羽毛，就是主火炬。

　　“把‘鸟巢’改一个名字，由国家有关单位和机构正式命名为‘凤巢’。同时更重要的是我们传递了一个想象力，飞翔、吉祥的（概念）……“

　　这个创意极富魅力，但缺乏技术和工程支撑。

　　“铁三角”之一的樊跃这样表达他们的初心：“我们有一个清晰的理念，要搞一个浪漫的轻松的奥运会。”

　　“浪漫很多时候实际上不是我们中国人的事情。那个时候，大家会说我们很铿锵、雄壮、威武，让全世界看见巨龙的突起，睡狮猛醒，我们崛起了，这个时候你说我们做一个浪漫的，是不太一样的。”

　　另一位铁三角成员王潮歌说，“包括艺谋导演、我、樊跃，也包括其他导演，都真正看到浪漫是有力量德国必邦说明书的，而不简简单单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。它有可能具有非常大的力量。更显得这个民族是自信的，不用大声嚎叫，不用铿锵有力，依然能够让世界看到我们的自信和我们的底气。”

　　他们团队中标后，张艺谋成为总导演，他想把“浪漫的情怀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重要的部分”在开幕式上表达出来，但“放松”不仅仅是个观念问题，从当时的效果来看，“轻松”是没有实现的。

　　击缶环节震撼人心，但在排演的最后阶段，表演者的任务是学习怎么笑。创意小组很担心，他们用力过猛，不够柔和，表达不出“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”。

　　选演员的标准也处处透露着严阵以待，绝不能有差池。能在开幕式上唱歌的小朋友，必须外形和唱功都无暇。

　　主题歌环节，张艺谋和音乐总监陈其钢本来选了两位年轻的素人来演唱，真正体现“我和你”的那种共情。但7月16日带妆彩排结束后，“换大牌”的决定已经无法更改。

　　这是中国在世界面前如此重要的亮相，一切必须都是完美的。

　　3.拿什么讲一个浪漫的故事？

　　14年后的开幕式，不是努力地放松，而是在放松中努力，回归浪漫。

　　整个开幕式启用了大量素人，他们不是专业的演员，他们不需要扮演谁，他们就是他们自己。弱化开幕式的表演性，将节目与仪式的规定动作巧妙结合，也令这种本我的表现得以成立。

　　比如“致敬人民”环装德国必邦哪里买是正品节。

　　“这个节目在08年也是不敢想的。严格意义上，这不是一个节目，是一个行为展示，是由普通人走上这个舞台，就这么从南走到北，走一遍，这是一个节目吗？08年能这样演吗？我们自己都通不过，所以这就是一种文化自信的非常突出的表现。”

　　张艺谋说，“我很感动。用这样的形式传递这样的理念。看似没有什么，没有伟大的表演感，但直抵人心。”

　　排练的时候，分场导演常常跟总导演发生这样的对话。

　　总导：百姓本来穿什么，就穿什么，不要打扮起来。

　　分导：啊？就这样吗？

　　总导：就这样。

　　分导：就这么朴素吗？

　　总导：就这么朴素。你们要相信，朴素的力量。

　　还比如国旗环节独奏《我和我的祖国》的小号手。

　　小号手吹响《我和我的祖国》的旋律

　　“小号手的演奏水平其实是很稚嫩的……但是他们也是我们某种典型的代表。他不算完美的演奏，在现场看来效果是非常合适的。”陶雯婷说，“他们非常真实、质朴，每次来排练都很开心，也不会紧张，每次来都不愿走。”

　　小号手朱德恩说他在换牙，不过“兔子牙已经换完了”，意思是不会影响他的吹奏。

　　但实话实说，刚学了一年多的他，吹起来还是有漏风的情况，但这并不要命。他在鸟巢环廊上练习吹奏，乐曲回荡在那道长长的空间里，入耳格外悠扬，连破音都有点动人。穿着一身绿色衣服的演员扛着长杆（立春环节）从我们身边经过，都忍不住回头望他。朱德恩问我：“他们在干什么？”我说：“他们要表演春天。”小朱歪着脑袋：“春天不是彩色的吗？”

　　开幕式最大胆的环节，是会歌演唱，启用的是河北抚平大山里的孩子，他们没有专业的基础，还要学习希腊语，但他们非常热爱音乐，有着纯粹的质感。

　　会歌环节的导演杨嵘在早期反复跟张艺谋确定：你到底是要艺术的标准，还是泥土的芳香？总导演坚定地说：我要泥土的芳香——你要让泥土的芳香，登上大雅之堂。

　　分场导演王醒说，演员们“每个人有胖有瘦，有高有矮，都很真实。”他很喜欢这样。

　　以放松的姿态，回归浪漫，终极体现是那个浪漫的梦想。

　　在冬奥会的开幕式上，我们看到了曾经只在想象中存在的“羽毛”。它披霜带雪，在14年后，花落凤巢。

　　4.凭什么能“浪漫”起来？

　　刚接到总导演拿来的创意构想图的时候，火炬燃烧系统负责人宋晓峰有点懵。

　　“不知道该怎么下手。”宋晓峰说，“就一个，它怎么（升）起来？”

　　历届奥运会的主火炬台，没有动态的，因为要解决动态中燃料输送的持续性和安全性问题。况且张艺谋要的这个火炬台，不仅在动，还是在旋转地动。

　　宋晓峰的团队所在的北京航天动力研究所堪称“液体动力的国家队”。经过研究讨论，团队决定还是紧紧抓住燃烧这个主线，解决各个环节从材料到结构的搭建。这个点火仪式，体现了航天级别的技术能力。

　　4年前，张艺谋做完平昌冬奥会北京八分钟的表演，还不愿意谈论冬奥会开幕式的问题。但有两点他特别肯定，第一是不论谁做，科技感德国必邦多少钱一瓶、现代感一定是要强化的，尽管“科技是双刃剑”；第二，“大型活动，哪一家不采取人海战术？”

　　这两点，在这次开幕式上，他自己刷新了答案。

　　在疫情客观条件和简约办赛要求的双重考量下，张艺谋决定不采用人海战术。这次的演员只有3000左右，而夏奥会时单太极篇章就用了2008人。要实现人少而不空，在巨大的鸟巢里，需要科技的支持。

　　冬奥会开幕式整个的舞台实际是像冰面一样的LED屏，面积超过一万平方米，远超2008年的“画卷”。

　　在讨论创意的阶段，总导演就跟团队透露过几个字：“冰过留影，雪过留痕。”

　　陶雯婷回忆说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导演每天在工作室附近结冰的湖面上散步的缘故，他抓到“倒影”的这种呈现方式，“显得舞台很饱满。”

　　实际上，地屏不仅是表演者的映像。通过3DAT实现了实时互动首次在大型表演活动中的应用——由摄影机捕捉演员在场上的位置，换算成坐标传到渲染服务器，根据算法识别出演员并渲染出奇幻的美术效果，回传到地屏上。主火炬点燃之前，舞动“和平鸽”的孩子们在场地上自由奔跑，脚下踩出朵朵雪花，这些都是算法实现的。

　　让年过七旬的总导演相信人工智能，这是一个可靠性需要严格测试的漫长过程。

　　2008年时，李宁点火吊威亚的推车，预备了人和电动的两套方案，紧要关头，张艺谋更愿意相信，“人不会出错”。

　　2018年的北京八分钟，轮滑演员跟地屏线条的互动，实质还是精确走位、高度咬合；但那次张艺谋尝试了“机器人”——一块块长城砖造型的机器人，根据程序来自主走位。张艺谋发现，在突发情况时，作为演员的人可能会摔倒，作为演员的机器人却总能准确地找到位置，即便环境变化影响了判断，但它们总能自我修正——“机器人不负众望。”

　　直到今天，AI实时特效团队负责人韩柯承认，跟总导演进行了大量的沟通，一开始只将3DAT放在一个节目里的很小的部分做测试，连续十几场彩排下来，算法没有掉过链子，导演才决定在和平鸽这个重要的环节里大范围使用。

　　“有前景！”韩柯认为这三个字是总导演对他们团队的最高褒奖。

　　科技含量还体现在更幕后、更小的细节。

　　本次开幕式所有节目的德国必邦官网编排，都由北京理工大学团队在电脑上做过视觉效果的推演，“所有节目的点位、节奏、音乐，全部在视频上复原出来，我们编导的讨论，全是根据这个来的。”张艺谋说，就像过去的沙盘，也像更早的，“拿根棍儿，在地上画路线”，而效率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了。

　　即便是引导员举的雪花牌，发光要通透、稳定、持久，它的供电小到你可能完全不会觉得是有什么科技含量的东西，但“这些过去都是做不到的。”

　　“这就是一种转变。让我区分好和坏、优和劣，跟以往比，跟08年比，其实不是这样区分的，是一个观念的改变。我们有了进步有了提高，我们自己也有了更深的认知。”张艺谋说。

　　经历了时代潮涌的总导演，在浪头搏击，也被浪潮推动。他相信时代，也以超级才华和超强勤勉，最终未被时代所辜负，以不停歇的创作热情，写成了这首念念许久的抒情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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